天主之矛:波兰翼骑兵,你们了解吗
波兰,这个如今在非历史爱好者眼中没什么名气的中等国家,历史上却诞生过称霸东欧百年的强权。在从波罗的海至黑海之间的辽阔平原之上,富饶的农田和坚韧的人民培育出了传奇的骑士。纵使在灭亡和复国的烽火中不断轮回,骑在战马上的波兰人依然可以傲然向死亡发起冲锋,而其中翼骑兵这支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军队便是波兰骑兵乃至整个波兰民族的精神象征。
(斯特凡·巴托里国王,波兰一代雄主,翼骑兵的真正创立者)
同为斯拉夫人建立的国度,波兰自一开始起就和东方的同族有很大不同。一方面,他们信奉天主教而非东正教,处于东西方教会的交界处,在文化上也更加亲近西欧。但另一方面,北方的新教浪潮,南方的伊斯兰突厥人与鞑靼人,还有东方的东正教沙皇国也对波兰施加了许多影响。多种文化的交织铸就出一支同时带有东西方军事文化烙印,又融合出自己特色的军队。作为其代表,翼骑兵在同四方强敌的交战中威震欧洲,时至今日仍然被视为波兰武勋的代言。
(东欧的胡萨尔骑兵)
波兰翼骑兵(波兰语Husaria)的名字来自于骠骑兵(英语Hussar)。骠骑兵最初的起源是塞尔维亚人和匈牙利人,这个词的来源说法不一:一说是来自匈牙利语的“husz”(意为二十)和“ar”(意为赋税)两个词,因为最初是按照每20户出一人作武装骑士的原则组织的;另外的说法则称这个词来自塞尔维亚语,是强盗的意思。据一些资料称,波兰最早的骠骑兵部队出现在1500年前后,但是这些骠骑兵和后世的波兰翼骑兵仍然有较大的差距。早期的塞尔维亚式轻装骠骑兵的典型装备是长枪、佩剑,以及木质不对称的巴尔干盾牌,而且不着甲,在战斗中对敌人进行骚扰和冲击——按照波兰语的说法是“PPTD”,即长袍、头盔、盾牌和长矛。后来在奥斯曼人的希帕西(Sipahi)骑兵等的影响下,也出现了着甲的重装骠骑兵。
(波兰的翼骑兵装备)
1576年,特兰西瓦尼亚亲王斯特凡·巴托雷被选为波兰国王兼立陶宛大公。正是在他在位期间,不少匈牙利骠骑兵进入波兰,波兰使用长矛着板甲的传统骑兵和这些骠骑兵开始互相影响和学习。同时,巴托雷还将骠骑兵的装备进行了标准化,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将骑兵所用的传统的巴尔干大盾牌废除,改为装备半身甲进行防护。此外,巴托雷还废除了笨重的头盔和中世纪的马鞍,改用了轻便坚固的头盔和带有东方风格的马鞍马镫。在匈牙利人和塞尔维亚人的的影响下,波兰的骠骑兵进一步走向重装化的道路,最终形成了精锐的波兰翼骑兵。
波兰-立陶宛联邦号称“波兰贵族共和国”,一切权力都在享有“黄金自由”的贵族手中,施拉赫塔议会把持着国家的最高权力,国王的决定必须得到所有贵族议员的首肯。而翼骑兵的成员也正是来自波兰的贵族阶级。由于波兰的贵族阶级达到了惊人的10%左右,翼骑兵有相对充足的兵力和财力进行补充。
一般来说,翼骑兵的基本单位是连队(Chorągiew或Rota),其指挥官称为队长(Rotmistrz)。队长会由拥有几个村庄的富裕贵族担任,以便担负整个连队的开支。这是由于波兰的贵族民族制,导致议会里的任何议题往往都久拖不决,因此连队的开支往往不是由国家承担,而只能由队长个人承担(当然偶尔也有由国家承担或者事后报销的例子)。此外,大贵族们,比如波兰或者立陶宛的统帅往往会自己组织一个连队当自己的卫队,并且直接自任队长。在一定程度上,这个连队可以算是队长自己指挥的武装力量。每个连队规模不等,通常情况下约为100多骑,一些财力充沛的大贵族们组建的连队也可能达到两三百骑的大规模。此外,国王还有一支私人部队(Wojska nadworne),由一名宫廷统帅(Hetman nadworny)指挥,一度达到1000名骑兵,后来变成两个连队(严格来说是作为波兰国王和立陶宛大公各有一个);此外,国王另外还有一个仪仗连队(Chorągiew dworzańska),这个连队多数人招募自朝中重臣家庭,也有少数军官,连队后来主要承担仪仗等礼仪性质的功能。
要组建成一个连队,首先,队长会获得一封来自国王的授权书——“征兵令”。随后,队长便会找来一定数量的同伴(Towarzysz),具体数目由征兵令决定。队长付给同伴一定数目的金钱,由同伴来招募骑兵组成一个小队(Poczet)投入战斗。被招募的人称作扈从(Pocztowy或Pacholik)。通常每名同伴拿到的钱足够3名骑兵参加战斗,换言之,除去同伴本人,他需要招募2名扈从参加战斗。同伴一般也是贵族,但是条件相对宽松——除了波兰人或者立陶宛人,贵族头衔的立陶宛鞑靼人、波兰化的哥萨克上层贵族都有机会跻身其中,甚至,在某些极其特殊且罕见的情况下,没有贵族出身但是有足够财力的平民也可以充任同伴。连长招募同伴,同伴招募扈从——从理论上来说,这些加起来就是实际参加战斗的人数,也就是连队的花名册上所记录的人数。不过实际中,花名册上的人数往往比征兵令上的少,而连队的实际人头数则往往比花名册人数又少一些。除了这些人,骑兵连队中还有一定数量的仆役(Ciura或Czeladz obozowa),他们不在连队花名册上,并完全依附于同伴本人,他们负责处理日常杂务。
同伴和队长是真正的休戚与共——他们要在战斗中互相扶持,同时在财政上也是利害相关。因此,他们的关系相对密切很多——这对于那些空有平等之名,但实际上没有太多财产的低等贵族来说,同样是一个很好的交际平台,因为在翼骑兵部队里他们可以相对容易地和大贵族乃至国王、统帅们进行接触。对那些地位不高、家境不富裕的贵族来说,当上同伴、有资格为国作战也是地位上升的一种体现。在翼骑兵部队中,同伴、队长和甚至更高级的指挥官之间(至少名义上)地位互相平等。成为一名翼骑兵同伴,不仅意味着要为祖国战斗牺牲,也意味着他可以和大贵族、统帅乃至国王称兄道弟,意味着他的社会地位进一步上升。
扈从一般不是贵族(但也有经济条件较差的贵族充当扈从的情况),只能依附于同伴,他们从同伴手中获取报酬,战斗所需装备和马匹也都由同伴提供,有点类似于西方的骑士侍从。小队中扈从的数量并不一定,不同时期有所不同,在16世纪时可能达到7人,而到18世纪有时只有1人,比较通常的情况是2人。他们和同伴一样披甲,不过在战斗中通常被用作二三线部队,抑或被用来防守侧翼和后方。不过,扈从虽然会被列入连队花名册,但是花名册不记录他们的姓名,只是把他们作为人头数目而已。一方面对于非贵族出身的人来说,当扈从算是一条上升通道,如果他们在战斗中积累下足够的财富,能够承担马匹和装备的开销,那么他们也有机会当上一名同伴——不是在翼骑兵连队,而是相对次要的、不那么重视血统的轻甲骑兵(Pancerny或Kozak)连队,他们也是翼骑兵连队补充新鲜血液的来源之一。不过另一方面,从现有的资料看,也有一些扈从的待遇实在恶劣,甚至比奴隶强不了多少,因此扈从不堪忍受而窃走装备和马匹开小差逃跑的事情也偶有发生。仆役的作用是为同伴处理日常杂务,包括看守马车、帐篷等行李,以及照料马匹等等。仆役绝大部分是男性,个别情况下会有女性(比如某些仆人的家眷)。由于花名册上不计算仆役,因此缺乏足够的资料,统计其人数很困难。从现在有限的资料来看,连队中仆役的数量,大概是整个连队战斗兵员人数的一到两倍。一些同时代的西方人会把扈从和仆役这两种非贵族身份的人混为一谈——有时候波兰人也不加区别,将二者用“下人”(Czeladnik)统一称呼。
(一位波兰翼骑兵旗手)
翼骑兵的装备,是在斯特凡·巴托雷在位期间确定的。根据他拟定的一份清单,翼骑兵的主要装备包括:铠甲、头盔、臂铠、长矛、刀剑、火枪,以及翼饰等饰品。翼骑兵的护具主要有头盔、甲胄、臂铠等。最初的波兰甲胄多模仿匈牙利式,后来(17世纪二三十年代左右)逐步形成了波兰特色。和当时欧洲其他国家习惯将盔甲涂成黑色不同,波兰人的甲胄一般用闪闪发亮的钢板打制而成,在阳光下非常耀眼。翼骑兵的头盔(Szyszak)则属于罐型头盔,通常后边有龙虾式“尾巴”,起到保护作用,前面多有帽檐,其他常见的装饰有高顶、面罩等,差别较大,没有标准的范式,各个部分也是通过铜钉固定。只要材料足够,制造一套够使用的甲胄并不特别困难。在斯特凡·巴托雷引进匈牙利式甲胄之前,波兰骑兵的甲胄属于东西方的大杂烩。改革定型后的翼骑兵的甲胄多为半身甲,一般为半龙虾状,即胸部为整块胸甲,在腹部则是由数块条状钢片通过铜钉连接起来,类似龙虾,也有将前面全部做成龙虾状的。甲胄肩、颈、手臂等部位的甲片也是通过铆钉连接起来,这样的铠甲既有较好的防护作用,同时也能保证活动方便。限于当时的工艺水平,甲片之间的接合还较为粗糙。
在扬·索别斯基的改革之后,波兰翼骑兵的铠甲的样式也逐渐开始多样化。在铠甲之下,通常贵族们会穿着一件链甲袖(Zarekawie Pancerzowe,一种只有两个袖子是链甲,躯干由布匹缝制的护具),或者带上臂铠,保证活动频繁的两臂能够有所保护,到后来这些保护双臂的护具都逐渐退出舞台,改为东方式的臂甲(Karwasze),并且逐步由只有一臂保护变为两臂都有臂甲保护。再里面则是波兰式、立陶宛式或者匈牙利式的长衫等服装。另外除了甲胄,一些人会在外面披上披风,但更多的翼骑兵则倾向于披上猛兽(如豹、熊等)的皮毛,并在他们的衣甲兵器上使用金银等华贵材料装饰,使得他们看起来更加绚丽、更加威武。当然,真正在战场上,翼骑兵们还是会选择穿简朴的衣服。
(翼骑兵装备)
翼骑兵的主要武器是他们的长矛(Kopia),主要作用是在冲锋时对目标造成巨大的冲击。翼骑兵的长矛的最主要特征是其球形护手(Galka),可以达到4~6米,甚至更长。据说在当时有这么一句话:“如果天塌下来,翼骑兵会用矛支起来。”长矛的枪头为铁质,枪身为木质(一般用枞木制成),前后粗细基本一致(这一点和西欧重骑兵的矛不同),带有一个圆形的护手,矛尖上一般还会有矛旗。一般来说,这种长矛并不是用一根木头直接做成的,而是将两块木头分别做成半个长矛的形状,把中间挖空,然后将两片固定在一起——也就是说,这种长矛中间是空的,因此其重量并不很重(3千克左右)。一般来说,长矛的矛尖上会挑着一面小而细长的矛旗。这种旗子一般由丝绸制成,普遍为两种颜色,现在的绘画作品中以白红二色——即波兰国旗颜色居多,但其实历史上矛旗的颜色是多种多样的。总体来说,这种长矛制造比较复杂,价格本来就不太便宜,而更糟糕的是,由于冲击的力量很大,这种长矛只能供一次性使用。因此,如果翼骑兵要对敌人进行多次反复的冲锋,即使装备的长枪足够使用,恐怕多数人仍然要掂量一下,这一仗打下来是否划算。翼骑兵长矛一次性使用带来另一个问题则是翼骑兵很容易陷入缺乏长矛的困境。战斗之后无法补充又没有合适的工匠制造,导致翼骑兵缺乏甚至失去所有长矛的情况屡见不鲜,在卢别绍夫、特日齐安纳等战斗后都留有相应的记录。在“大洪水”期间,持续的战乱使得长矛的匮乏情况更加严重,整支部队没有一支长矛的情况也不算罕见。大城市通常会在战争威胁到来前夕储备一批长矛,而在敌国领土,翼骑兵就只能因陋就简的制作一些简易版的长矛作为代用武器——在俄波战争期间,一些波兰翼骑兵使用的长矛就是用临时寻找到的木杆,将头部简单处理并用火烧过(以提高强度)作为枪头,而矛旗则是找来用蔬菜染过色的亚麻布临时充数。
除了长矛,翼骑兵主要的近战装备还有马刀(Szabla)和破甲剑(Koncerz)。其中,马刀用于混战中马上的劈砍。最初马刀也是沿用土耳其和匈牙利式,后来经过逐步改良,到17世纪初逐步形成了波兰特色的马刀,成为当时风靡欧洲的马上用近战装备。和马刀不同,波兰翼骑兵的破甲剑没有剑刃。这是一种来自日耳曼人的装备,长度在1.3~1.6米,截面为三棱或四棱,用途是直接刺穿敌人的甲胄。这也是波兰翼骑兵较为特殊的一种装备。马刀一般悬挂在左边,而破甲剑一般认为是挂在马鞍上,放在骑手右侧大腿底下,剑身基本和地面平行。不过在现代演员重现场景时发现,这种方法非常不舒服,因此现代重现的波兰翼骑兵一般是把破甲剑挂在马鞍上,和地面成45度角。除了马刀和破甲剑,阔剑(Pałasz)也是翼骑兵们常用的武器,虽然根据巴托雷时代的规定,这种装备本应由破甲剑所取代,但事实来看,这种武器仍沿用了不短的时间。这种阔剑剑身笔直,多单面开刃(也有两面开刃),开刃侧刀尖形状类似马刀带有弧度。除了这些近战武器,翼骑兵们还会使用的近战武器包括战锤、战斧或者圆锤(Buława)。特别说一下圆锤,这种武器同时具有礼仪和实战作用,其外形类似权杖,顶端为瓜形或者球形。历史上圆锤是波兰统帅和哥萨克盖特曼的权力象征,一战后波兰军队元帅,以及今天的乌克兰总统仍然将圆锤作为其权力象征。
(十七世纪上半叶的翼骑兵盔甲,收藏于华沙军事博物馆)
除了长矛和刀剑,翼骑兵往往还会装备一些远程武器。翼骑兵装备最多的远程武器是手枪,一般翼骑兵都会装备一两把燧发手枪。除了作为远程武器,在紧急情况下,翼骑兵还可以把手枪倒过来握住枪管当作战锤或圆锤用。16世纪20年代后期起,翼骑兵部队中才开始出现火枪的身影,而翼骑兵的手枪到40年代才开始广泛装备。至于长管火器,如火绳枪、卡宾枪等是否装备了翼骑兵的使用似乎还有争议。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翼骑兵的弓。对于出身于贵族的同伴们来说,弓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乃至是他们日常服饰的一部分。甚至直到火器早已全面取代弓箭之后,波兰翼骑兵身上还是会挂着一张弓。扬·索别斯基时代一批装备弓箭的轻甲骑兵(Pancerny)连队被改编为翼骑兵连队,也帮助这一传统继续坚持了下来。根据当时人们的记载,甚至到了1710年,即大北方战
争期间的波兰翼骑兵仍然会佩戴弓箭。这一过时的行头遭到了其他西欧国家军人的嘲笑。对翼骑兵来说,弓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饰品。
战马是翼骑兵装备中单项价格最高的一项,也是他们战斗和生存的根本。在当时的鲁塞尼亚(乌克兰)有一句话:“波兰人没有马,如同人没有灵魂。”传统的欧洲马身量较小,容易退化,波兰人在欧洲较早便从奥斯曼人和鞑靼人手中引入了阿拉伯血统的马匹(突厥马)进行繁育。1656年,在比亚韦斯托克附近,波兰人在欧洲率先建立了驯养东方马匹的马场,东方血统的马匹和欧洲马在这里杂交后,培育出的波兰马兼有东方马和欧洲马的长处,它们体型更大,速度更快,也更强壮。波兰战马在当时的欧洲是最出色的战马,广泛受到西欧各国的欢迎,每年都有数千匹波兰马出口到西欧各国,特别是三十年战争期间,以至于波兰特意颁布了禁止马匹出口的禁令——理所当然的,这没什么效果。波兰翼骑兵们不只装备一匹马,除了骑乘用的战马,同伴们还会添置额外的备用战马。此外,运输小队物资的大车,也需要一定数量的挽马(当时每辆大车一般需要4到6匹马)。一般来说,小队中马匹的数量大致是相当于小队(在册)人数的2到3倍。
翼骑兵部队最有特点也是最引人注目的恐怕就是那对翼饰,其来历和功能引起过许多猜测。从现存的翼饰来说,其结构主要是木质,安着鹰隼等鸟类的羽毛,常常安在马鞍或骑兵身上。根据记录,这种饰品最早出现在奥斯曼帝国的骑兵身上,在十六世纪时波兰人开始采用这种装饰。戴着翼饰的翼骑兵几乎可以用壮美形容,当他们成群结队出现时,其气魄和身材更是举世无双。一位意大利使节在参加了波兰国王扬·索别斯基的登基仪式后这样描述翼骑兵:“这种举世无双的骑兵的庄严和与美丽是无需赘述的;对他们的装备……的描述,是很无谓的。这样做只是亵渎他们的伟大。因为他们是一支独特的骑兵,在亲眼见到以前你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他们的魅力与光彩壮丽。”而在近现代波兰画家——如扬·马泰伊科、尤里乌什·科萨克等人的作品中,佩戴翼饰的波兰翼骑兵向俄国、乌克兰或者鞑靼军队发起冲击,更是鼓舞了波兰的民族精神。不过这类翼饰在翼骑兵最辉煌的时代并不多见,一直到扬·索别斯基时代这类翼饰才变得如此光彩夺目。至于翼饰的作用,最流行的有关惊吓敌人的说法是值得怀疑的,因为羽毛和空气发出的声音太过微弱,很容易被战场的其他声音掩盖。再加上翼饰在战斗时会带来极大的空气阻力,基本可以断定,这种饰品应该是在特殊场合(如阅兵)时才会装备,或者是类似勋章的装饰,总之,用在实战中的可能性很小。
战术方面,根据当时一些人〔斯塔洛沃尔斯基(Starowolski),1648年〕的描述,翼骑兵是战场上的全能兵种:“如果需要,翼骑兵放下长矛,就会变成手持阔剑和手枪的黑骑兵(Reiter)[24];脱下铠甲,就能作为轻甲骑兵;如果国王或者统帅要求,他还可以下马变成重甲步兵。”不过,这种评价恐怕有所过誉,毕竟翼骑兵是一种装备复杂且昂贵的兵种,如萨克森亲王莫里斯就认为,虽然翼骑兵有很多优点,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军队里大车上的负担。现在很多人认为,翼骑兵在日常的战斗中并不发挥作用,这种昂贵的军队只有在最重要的决战关头才会被派上用场。如果时间充裕,通常战斗之前会在营地里进行一场弥撒。做好战斗准备的翼骑兵通常在距离敌人100米处发起冲击。冲击前,队长会下达一系列口令,做好冲击的准备。冲击过程中,翼骑兵至少要经历敌军一轮射击。波兰史学家认为,翼骑兵可以在冲击过程中转换队列,开始冲击时队列较为松散,在冲击过程中慢慢集中起来,最终达到“膝盖碰膝盖”的紧密队形,这样可以减小火器造成的伤亡。但是西方则认为翼骑兵在冲锋过程中,全程都保持紧密队形。在跑完冲锋路程一半时,根据队长口令,连队会放低长矛至矛尖大致和马耳齐平。和西方骑士不同,在冲锋过程中,翼骑兵的长枪后端不是在腋下夹紧,而是放在一个特制的皮制套筒(Tok)里,这个套筒一般用带子系在马鞍上。随着逐渐靠近敌人,翼骑兵的冲击速度会越来越快,队形也会越来越紧密,最终以雷霆万钧对敌人阵地产生巨大的冲击。据当时人描述,翼骑兵在冲锋时,“他们从飞扬的尘土中冲出来,马蹄声如同上千名铁匠同时敲打铁锤”。而且,翼骑兵在战斗中往往不止攻击一次,而是多次反复冲击,直到敌军完全崩溃。面对紧密的翼骑兵连队和如雷的马蹄声,遭到冲锋的敌人受到的心理冲击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一些西方史学家对于翼骑兵的杀伤力不以为然。他们认为,翼骑兵的长矛质量太轻,对于轻甲的哥萨克人、土耳其人还有一定杀伤力,但是对于重甲的西欧军队,翼骑兵难以造成很大的杀伤。他们指出,翼骑兵的冲锋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恐吓,通过翼骑兵的冲锋撕裂敌军阵容严整的方队,然后由跟上的其他部队完成对敌人的粉碎。这种观点虽然有一定的事实支撑——事实上在1627年,一名穿着甲胄的瑞典上校在和翼骑兵的对阵中,至少承受了3次翼骑兵长矛的冲锋并幸存了下来——但是波兰人仍然倾向于认为,翼骑兵本身不仅能够冲破敌人队列,他们本身就可以造成大量杀伤。而“翼骑兵凭借长枪优势击破方阵”的说法也过于勉强:直到17世纪60年代,瑞典步兵的长枪被减少以便使用后,翼骑兵长矛的长度才超过其不到一米,而这一点差距对于冲锋的骑兵而言也难以成为明显的优势。事实上,绝大多数翼骑兵对于方阵的胜利都是多兵种联合取得的结果,而少数例外也有各种其他因素,难以复制。
(克卢西诺战役中翼骑兵的冲锋)
凭借优秀的军事素质和装备,负责进行突破的翼骑兵往往能以微小的损失取得极为辉煌的战果。以具有代表性的克卢西诺战役来说:1610年的波俄战争中,侵俄波军在斯坦尼斯瓦夫·茹凯夫斯基(Stanisław Żółkiewski)的指挥下绕过斯摩棱斯克前进,而此时俄国沙皇瓦西里四世(瓦西里·舒伊斯基)的弟弟德米特里·舒伊斯基亲自指挥的俄军主力则会合了瑞典将军雅各布·德·拉·盖迪(Jacob De la Gardie)的军队,试图解救波军重围下的斯摩棱斯克。两军在斯摩棱斯克附近的克卢希诺(克武欣)村展开决战。此战中波军人数大概只有6500人,俄瑞联军人数则达到3.5万人,其中5000人为瑞典军(包括很多英格兰、苏格兰、德意志和法国雇佣兵),还依靠村庄的篱笆修建了简易工事并挖掘了堑壕,使得波兰骑兵的突击路线受到很大限制。然而惊慌失措的舒伊斯基在战争一爆发就逃回后方。波兰翼骑兵在多次反复发起冲锋后,终于成功将中部俄军冲垮。波军损失约400人,俄瑞联军的损失则达到6000人以上。克卢希诺会战的胜利,可以算是波俄战争中的决定性胜利。此战之后,沙皇瓦西里四世很快被大贵族和教士们联合赶下了台,莫斯科向波兰投降,接受齐格蒙特三世之子瓦迪斯瓦夫为俄罗斯的沙皇。这标志着俄国的“混乱时代”达到了顶峰。从另一面说,也是波兰-立陶宛联邦称霸东欧的标志。
但翼骑兵对贵族兵源的依赖成为了它的弱点,而处于四战之地的联邦与内部的政治斗争更加剧了这种危险。即使依然可以在战场上取胜,但外交上的危机与联邦贵族的互相掣肘导致胜利无法转化为足够的胜果,而持续的战争以及哥萨克人的叛乱大大消耗了波兰贵族的实力。如巴托赫之战中,波兰人和两倍于己的哥萨克-鞑靼联军激战一日后战败,哥萨克人将俘虏的波兰贵族大批处决以示报复,此战对波兰贵族阶层和翼骑兵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而之后沙皇和哥萨克人达成了联盟,对波兰发起进攻。而古斯塔夫改革之后的瑞典人也趁机大举南下,波兰全境几乎被俄,瑞两国全部占领,不得不接受严苛的和约。这就是波兰历史上的“大洪水”事件。伴随着波兰-立陶宛联邦的衰落,翼骑兵也逐渐褪去了光辉色彩。
(“雄狮”扬·索别斯基)
扬·索别斯基恐怕是联邦的最后一位雄主。从血统上来说,他是斯坦尼斯瓦夫·茹凯夫斯基的外孙,在军事方面堪称家学渊博;他通晓拉丁、法、德、意、鞑靼和土耳其多国语言,他的夫人是法国人,对西欧了如指掌;他曾作为外交官出使伊斯坦布尔,同样熟悉鞑靼和奥斯曼军队。进入军队后,他多次指挥骑兵在对奥斯曼人和鞑靼人以及哥萨克人的战争中,取得多次重大胜利——而这一时期的战争就是显克维支三部曲中最后一部《伏沃迪约夫斯基先生》的背景。凭借立下的赫赫军功,他在1666年成为波兰王家副统帅,1668年又成为波兰王家统帅。1673年,这位波兰军队的统帅当选波兰国王,成为波兰历史上一个罕见的例外。即位后他也不负众望,一方面努力游说波兰议会,向议会里的贵族们阐明维持一支强大的骑兵,尤其是翼骑兵对波兰的重大意义,并要求财政支持。他曾经在议会中说,翼骑兵是“军队的骨干力量,具备仪式和防卫的双重作用……没有国家能像波兰一样拥有他们,永远不能”。另一方面,他积极整军备战,不断在对外战争,尤其是对奥斯曼土耳其的战争中磨练波兰的骑兵部队。在他的努力下,翼骑兵重新焕发出了光芒,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都有所恢复。一些翼骑兵连队得到重建,而另一些轻甲骑兵部队也被改编为翼骑兵。此外,由于翼骑兵的装备损失过大,他还对翼骑兵的装备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革新,使得其制造成本更低,以便装备更多新扩编的部队。扬·索别斯基的努力没有白费,翼骑兵很快重新焕发出光芒,而这也成为翼骑兵最后的辉煌。在1682年的维也纳之战中,波兰翼骑兵部队在他们的国王的率领下,从卡伦贝格(Kahlenberg)山上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向土耳其军发起了冲锋。他们连续突破土耳其人的多条防线,直冲向卡拉·穆斯塔法帕夏的大帐。在波兰骑兵的冲击之下,奥斯曼军队全线崩溃。最终,维也纳之战以联军的大胜而告终。此战为扬·索别斯基赢得了无上的光荣,他作为保卫欧洲基督教文明的英雄名垂青史,他的盾牌甚至被天文学家们用来命名天空上的星座,即盾牌座(Scutum)。传统的星座名称一般都是源于神话中的众神和英雄,凡间帝王将相中能够取得此殊荣者极其罕见。
(维也纳之战中,翼骑兵从山上冲下)
但是,维也纳战役对翼骑兵来说只能是最后的辉煌。维也纳之战后,索别斯基将主要精力继续放在东南摩尔达维亚方向和鞑靼人、奥斯曼人争雄,虽然有霍多夫这种战术上的胜利,但是由于外部压力和贵族们的内耗,波兰最终仍然没有获得与这一胜利相匹配的收获。而在索别斯基死后波兰参与的历次战争(如大北方战争)中,翼骑兵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表现,一方面是由于战争对波兰经济造成了巨大的破坏,而翼骑兵的价格过于昂贵——包括人员开销,也包括装备维护更新——导致国家缺乏财力来供养这支军队。此外,由于波兰贵族的黄金自由和民主传统,翼骑兵的连队中(至少名义上)地位平等的贵族们往往乐于自行其是,使得翼骑兵部队纪律涣散、作战指挥不力,战斗力也不断下降。曾经担任扬·索别斯基国王医生的伯纳德·康纳(Bernard Connor,苏格兰人)评论道:“假如有更严的纪律和更多的报酬的话,翼骑兵或许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骑兵。”由于此后几代国王的在内政外交上的无能,波兰被俄国渗透得越来越深。翼骑兵的存在越来越可有可无,最终在1775年,波兰议会决定解散翼骑兵,这一传奇部队从此退出舞台,而它的继承者会在拿破仑时代用长枪继续证明波兰民族的勇武。
翼骑兵伴随着联邦的霸权走上巅峰,为联邦威震东欧立下赫赫战功,之后又被大洪水冲刷掉昔日的荣光。作为波兰的主要突击力量和军队象征,它的兴衰同样反映了波兰从极盛到衰亡的历史。如今,翼骑兵依然是波兰军队的标志之一,作为爱国主义和勇武精神的结合,在军事中占据不可忽视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