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孝文人物形象分析(《白鹿原》之白孝文:不吃人下人的苦,哪知人上人的甜)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是个偶然胜过必然的事件,重点不在吃苦,在吃苦所承载的精神内涵:不轻易服输的进取和动力。
倘若逆来顺受,不设法改善或改变,苦涩将如影子一般相伴左右,难以挣脱。就像《白鹿原》里的鹿马勺,假使不思进取,甘心在饭馆当一名终日价埋头拉风箱的勤杂工,也就学不来厨艺,挣不得“天下第一勺”的美誉。
这句俗谚改自《警世通言》里的“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作为二门上的一联对子,它反映了主人由万千读书人里的一员“中举会试,官到侍郎”的奋进历程,“人上人”之前是十年寒窗无人问的沉寂及对一举成名天下闻的企盼。
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赢在起跑线上的幸运儿,好比白孝文,既没鹿马勺难以为继的家庭变故,也不似受苦人出身的读书人,原可因循族长父亲规定的活法,从白鹿书院归来,慢慢地、稳扎稳打地接管家事、继任白鹿两姓族长之位,把“人上人”发挥到极致,却因贪色受不住诱惑沦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下人。这不是自虐,是自甘堕落。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为了好好活着,白孝文付出了很多,牺牲了很多。
1.
白孝文和白孝武相继出生,偏离了白家几代单传的既定轨道,为家族繁衍提供更多可能,枝繁叶茂,未来可期。
本着学为好人的原则,两兄弟先在祠堂启蒙,在徐先生循循善诱之下踏入知识国度,之后前往白鹿书院,在朱先生传道授业解惑中拓宽视野,攀向更高的知识殿堂。
随着新式学校的创办,学生纷纷涌入,白鹿书院这一传统学堂无法迎合时代潮流,只好关门大吉。
白孝文和白孝武没有随大流转入新式学校,扛起铺盖卷回到白鹿村,开启白嘉轩规划好了的生活。
两兄弟在为人处事上明显有别于寻常人家的孩子,这是一个对比。另一方面,白孝文较白孝武更机敏,更持重,处事更显练达,由白孝文接管家事继任族长是再合适不过的。
因此,白嘉轩指令二儿子孝武进山管理中药材店铺,长子孝文留在白鹿村,旨在熟悉掌握领头人的本领,迎合白嘉轩的期望。
白孝文确实不负众望,主持修复祠堂,领诵乡约族规,惩罚田小娥私通,无不做得有模有样,严丝合缝;替代族长父亲解决族人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的分家事宜、调解邻里纠纷时,讲求公道,抑恶扬善,话虽不多,一句两句便击中要害,使图谋不轨之人哑口无言。
就这样,白孝文逐渐在族中树立起威信威望,不摸牌九不掷骰子、不染指“纠方”“狼吃娃”“媳妇跳井”等乡村游戏,又给他平添不苟言笑的严谨,不见轻浮浪荡的随意。
白孝文如同刚刚升起的太阳,锋芒初露,但是还未到日上中天,就日薄西山一般跨入自我毁灭的黑暗。
2.
听戏是白孝文唯一的喜好唯一的娱乐,也因此走进田小娥图谋报复的圈套,走进破旧的砖瓦窑,成为天不收地不管的败家子,和同样天不收地不管的田小娥相依为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孝文主持别个家庭里的分家事宜、调解纠纷时,完全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体会不到个中利害,得以客观分析,冷静思考,居中裁判一定程度上有赖于局外人的角色。一当陷入利害漩涡,身居其中,理智轰然崩塌,由着性子来,破罐破摔。
白孝文与田小娥私通,东窗事发之前,在他难以自持的情欲面前,残存的理智略胜一筹。这是所以白孝文在指定的日子跨进窑洞,系上裤带行了抹下裤子又不行了。
及至东窗事发,白孝文被捆绑在祠堂院内的槐树上,众目睽睽之下遭受白嘉轩抽打,面子、理智什么的顾不得了。
随后到来的饥馑加快了白孝文堕落的步伐。
白孝文向白嘉轩借粮遭拒,便把分家时分得的田地和门房陆续卖给鹿子霖,换来的银元用以抽大烟、和田小娥厮混。
待到面翁见底,烟土丝毫不剩,白孝文在饥饿和烟瘾的双重驱使下离开曾是一方乐土的窑洞,四处辗转行乞。
要来的残羹冷炙,在土壕里被野狗当作死尸撕咬攻击,见证了白孝文沦为人下人的辛酸和绝望,也是咎由自取。
鹿三一句“要舍饭去”原是调侃,却使白孝文在奄奄一息的绝望里看见希望,在不见天日的黑夜里见得曙光。
3.
白孝文成为县保安大队的文秘书手,一改不久之前邋遢落魄的模样。
堕落已成过往,也是一回深刻的人生体验,在看见神禾村头家财东李龟年撇拉的嘴脸,听见贺家坊的贺耀祖当面叫他败家子时,体验之中不无屈辱和强行压抑的怒火,但又莫可奈何。
往者不谏,来者可追。深刻的人生体验让白孝文感到位居人下的耻辱,也让他满怀希望,好好活着。
不似以往,身后有白嘉轩撑腰壮胆,为重新成为人上人,白孝文可谓一腔孤勇,煞费苦心。
当上保安团一营营长之后,他没了窑洞里起初的优柔寡断,愈加机敏灵便,行事皆朝于己有利的方向看齐。
且不说土匪头子大拇指之死是否是白孝文暗箱操作,保安团起义的发起人、后来的副县长黑娃遭逮捕并被枪毙,县长白孝文“功不可没”。
就如白嘉轩所说,白孝文容不下黑娃,黑娃是他可望前程似锦的拦路虎、潜在的威胁。
白孝文曾是张团长的心腹,起义时,他能开枪打死咯咯囔囔的张团长,自然也能剔除奔向“人上人”路上的绊脚石黑娃。如果二营长焦振国不回乡务农,怕是也难逃成为白孝文垫脚石的厄运。
《人生海海》里,老保长听闻上校裤裆里的家伙没了,当因姘头一事与上校起争执时,老保长心想,受过大辱的人必定是大恶的,遂做出且战且退的样子。
从白家门楼里的人上人到土壕里的人下人,白孝文也是受过大辱的人,而且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此后表现出来的恶不是豁出去的无所顾忌,颇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味。
大辱过后的大恶是白孝文因怕再度受辱而引起的自卫,只是这自卫沾有别人的鲜血,卫护了自己,伤害了别人。